再读路遥的《平凡的世界》二十二
山峁上的风,卷着炮药的残屑,
像一场不肯落地的雪,
落在少安蜷曲的脊背,
《平凡的世界》续集《平凡的人生》
也落在田二被抬走的担架上——
那副担架轻得像童年偷摘的豆荚,
一掰就裂,
裂出整条哭喊的沟岔。
记忆翻晒在土崖,
晒得发烫:
当年玉亭揣着那只“上海”表,
表带已断,
像一条被爱情掐断的绳索,
展开剩余81%他却在绳索尽头跳舞,
跳得钢铁厂的红旗也替他脸红;
表终究丢在集市的人缝里,
像丢一颗来不及发芽的种子,
却砸出贺凤英
“不要彩礼”的惊雷——
两个穷光蛋
在雷火里击掌,
击出一孔
没有窗的窑洞,
却自称天堂。
玉厚把那一块钱
攥成汗湿的纸船,
要放进“拾金不昧”的洪水,
船里却坐着兰香
偷偷攒下的体温;
雪夜把体温吹成四十度的高烧,
烧得母亲的眼窝
塌成两口枯井,
井底却映出
一枚比星星更硬的硬币——
贫穷的国徽,
也能照见良心。
而今,
那枚硬币滚到少安的脚下,
滚成一声炮响,
把田二掀翻,
把秀莲推进
白色走廊的深渊;
深渊尽头,
婴儿的啼哭
像新锻的犁铧,
划破最后一层
黑夜的胎衣。
少安不敢回头,
怕看见田二的血
在梯田上爬成
一条拒绝干涸的河;
又怕不回头,
就再也听不见
父亲在黄土深处
咳嗽般的鼓声——
那鼓声说:
“活的人,
得把死者的那一份
也活出来。”
于是,他把泪
咽进喉结,
咽成一块滚烫的煤,
再把它吐向天空,
让它在半空
炸成一朵
没有颜色的花,
花瓣落在金俊山的肩上,
也落在金老太太
终于搬出的那孔
被岁月掏空的窑洞;
窑洞像被拔掉的牙,
豁口处,
风开始重新排队,
阳光也学会
踮起脚尖走路。
鼓声远了,
炮声也远了,
只剩下秀莲的汗香
在少安的指缝间
结成盐粒,
盐粒里
睡着一个
刚被命名的明天。
他俯身,
把盐粒按在儿子
柔软的囟门,
像按下一颗
不会发芽的星辰,
却听见黄土
在深处轻轻翻身——
那声音说:
“别怕,
我把所有死去的人
都攒成肥沃,
就等你们
下一茬
拔节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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